夜夜夜「麻」?光看書名,「麻」字給人許多想像空間。可以是麻痺、麻煩、麻醉,也可以是「麻吉」;當然,搭配上夜晚這個時間點,更少不了的就是「麻將」。而《夜夜夜麻》這齣黑色喜劇,正是由「麻將」這個中心意象構築而成的。《夜夜夜麻》的劇本相當簡單:四個進入中年的大學同學,一場牌局,舊式公寓二樓客廳一景到底。沒有複雜的情節,似乎暗示讀者(或者演出時的觀眾)應該專注於角色的台詞和發展。
不論是看戲或讀劇本,觀眾/讀者先接收到的訊息都是台詞。而看完整齣《夜夜夜麻》,印象最深刻的,肯定是紀蔚然貫穿全劇的龐大語言實驗。他玩弄/操控「語言」這項符碼,雜揉中文、英文與台語,從流行用語到文學典故;台詞簡短,大量獨白的缺席造成快板的效果,讓人目不暇給;辛辣俚俗的「語助詞」和尖刻精準的對白,則讓人拍案叫絕。刻意將四名主角設定為男性是必要的——在所謂的「men’s talk」當中,管他是大學教授還是計程車司機,開口閉口絕對少不了用來當「語助詞」的粗話和用來「加料」的性笑話。強烈的語言撞擊著讀者的感官,但是在眼花繚亂之後,我們可以看見這齣黑色喜劇意圖傳達的主題,恰恰呼應了《等待果陀》——Life is nothing but bullshit。
在《夜夜夜麻》中,四名大學同學相約Peter家打牌。吊詭的是,牌局根本不是重點,四個人的交談才是。談論的內容幾乎完全與牌局無關,而是從各自的現況一路扯到「想當年」。大學時代,就讀外文系的「文藝青年」們滿腦子的夢與理想,「真的是我最快樂的四年,因為那四年我忙著思考存在的問題而忘記我的存在。」然而,經歷二十年的社會考驗,年輕時的夢和理想漸漸磨損了。文學博士馬克不喜歡提起過去,更對待業中的詩人感到自卑,「我他媽的再修三個博士還是比不上你的天分。」最有才氣的詩人,最先發現無法堅持理想,但又不想隨波逐流,「因為我發現文學根本是個屁!什麼操他媽文學可以培養性靈的bull shit。我告訴你,那些搞文學的人性比一隻死狗的內臟還要腐爛。」在世俗眼光中「混得最好」的Peter,早早就放棄理想,寧可渾身沾滿銅臭味。生意失敗轉而開計程車維生的山豬,對大學四年最念念不忘,現實生活的困境讓他隨身攜帶球棒,「我只有在捶車子的時候才覺得冷伯還活著。」
剝除語言這層色彩斑斕的糖衣,也就同時擊破了這群中年男子辛苦堆砌起來的保護殼,清楚看見他們的「退化」。被現實耗損殆盡的夢與理想,等於抽離了他們的靈魂,以不同的方式,個個都成了行屍走肉。他們批判社會也自我批判,悲哀地發現人生不過是場荒謬劇。夜夜夜「麻」,成了一群「麻吉」打「麻將」聊天喝酒自我「麻醉」,枯坐在麻將桌前集體「麻痺」的黑色荒謬劇。